武松说是要走长路,于是出门便叫了辆车儿，也不跟人拼了，直接往西。

城西的大部分地方,潘小园还没来过。辘辘的声音有节奏地前进。等过了大内，武松指着圈高大围墙,悄悄跟她说：“这便是开封府。”

潘小园惊乍,赶紧揉揉眼睛再看看。武松还以为她没听明白，又问句：“知道开封府是干什么的吧？”

潘小园兴高采烈：“探案！”

武松：“……”

还是耐心纠正：“开封府是主管京畿地方民生的,兼捉反贼。咱们这样的人,万不小心混到那里面去，可就有番麻烦。”

潘小园肃然起敬,连忙点头。

心里头还在畅想包大人和猫鼠什么的，忽然身子咯噔下，听着车轱辘声音有异。往下看，底下粼粼水光，正在过桥。

可那桥……

它不是般的桥。潘小园再次被刷新了世界观。

它是座……钢桥。货真价实的钢筋铁骨。

即使铺上铁轨,呜呜呜的直接通列火车，也是毫无违和感。

赶紧问那车夫,问出来这桥叫太师府桥。因着就在太师府门口。

再问太师是谁,那车夫不乐意了,明显涮人玩呢。

“蔡相蔡太师,谁人不知道？难不成全天下还有第二个太师？”

潘小园赶紧点头，记住了。开封府、钢铁桥、蔡京的家。西门庆说不定常往这儿来。

朝“太师府”看,却没见着什么人，凹进的墙面里，隐约看到门房的身影和守卫的枪尖。

眨眼出了西水门。水门外面是金明池，原先是修来训练大宋水军的个人工湖。如今无甚战事,池子早就荒废，成了广大市民郊游之地。眼下严冬，游人个没有，旁边的彩楼、桥梁也无人值守。湖面结了层厚厚的冰，冰面上枯枝败叶。几个小孩在冰上踢球。

在金明池边下了车儿，路边是个小棚子。武松问潘小园：“会骑马吗？”

潘小园冲他委屈地看眼。认识这么久了，还不清楚她的能耐。没当过天真正的“好汉”，哪有机会学骑马。

武松笑道：“没事，你也不用操控，跟着就行了。”

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。马棚里租了两匹劣马，扶她上去。潘小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，在梁山上看到驰骋而过的马儿多了，也不怎么心慌，故作熟练地拉住缰绳，武松在旁边赶，就小跑起来了。金明池甩在后面。

她隐约也知道要去什么地方。城外不外乎就是兵营，岳飞限于身份，不能时时进城，却更不能让人撞见和“反贼”在块儿，只好拣偏僻的地方见面。要不是跟着武松，她个人还真不敢溜达那么远。

她心宽，欣赏起风景来。左右两侧开始全是稠密的民房炊烟，官道上行了几里路，拐进小路，人烟渐稀。武松不时回头问句：“还好吗？”

潘小园答得胸有成竹：“掉不下来。”

见他有时慢下来，像是要在路边寻什么记号似的。又拐了两个岔路，约莫行了十来里，身后马蹄声响，第三匹马追上来了。

潘小园猛回头，喜笑颜开：“岳飞！”

岳飞双明目，朝她微笑拱手，马上跟武松见了礼，提缰绳，三人并排。

武松骑马，是标准的江湖姿态，颠倒随意，要是再同时往嘴里灌葫芦酒，那就是幅动起来的侠客行。而岳飞完全不样。标准的军人姿态，端端正正的，尽管是身便装，也没带武器，但总让人觉得，他身边聚着千军万马。

武松打量岳飞眼，微笑道：“混得不错，自己还有专门的马了。”

看来这俩人私下里也偶有联系。潘小园忽然觉得有点……嫉妒。

但这点小情绪立刻换成了心疼。

“岳兄弟，你怎么……又瘦了？”

上次在梁山看见他，就觉得他比以前清瘦些。当然这也许是因为他长个子的缘故。眼下再看，骑在马上看不出他长高了多少，但那本来圆润的下颌可是切切实实的变尖了。

岳飞腼腆笑笑：“有吗？”

话音刚落，隐隐约约声小小闷响，来自岳飞的……肚子。

潘小园母性泛滥，慌忙问道：“你早上吃了什么？”

上来问这个，岳飞有点难为情，说：“两碗黍米粥，个麻饼，不少了，我食量大。”

潘小园眉头拧起来。不少归不少，但是……

“你连肉都不吃的？”

岳飞脸红：“蒙姐姐关心，偶尔……是有肉的，”

潘小园大怒：“是不是他们克扣你的军饷！”

个国家的军队之魂，未来的武穆爷，不给他肉吃！

武松刚要笑她异想天开，岳飞却还是笑笑，温温和和地说：“也不算克扣吧。”

武松皱眉：“你现在是什么职位？你们个月，不是两石的粮？”

再问两句，才问出来，岳飞所在的厢军，本来是驻防地方的，眼下在京畿路附近，也不打仗，两石的粮哪里给足过，最近几年，能有八`九斗就算不错。更别提糙米充好米，小斗换大斗，肉、蛋之类的副食更休想，有盐就谢天谢地了。

从军的偶有富家子弟，还能时常从家里寄来钱物，贴补贴补。岳飞家远，又只能算小康，他不愿麻烦家里，于是便只能天天跟着食堂啃粮食了。

潘小园简直出离愤怒，也忘了今天见他的首要目的，直接给他上课：“你还在长身体呢，怎么能不吃肉！”

岳飞不解：“我……我每顿都吃挺饱的……粮食不够，搀粗粮煮成粥，也能饱腹，身边的将士都这样，习惯了。”

潘小园这才意识到，这个年代，从军到民，大家的营养知识简直匮乏得可怕。就算是养兵千日的国之精锐，其标准也只在于“吃饱就行”！

而他们将来要对付的，是骑在马上的彪悍游牧民族，吃的是肉，喝的是奶，血液里流动着旺盛的生命力。

梁山上的好汉们之所以能做到“虎背熊腰”，“力能扛鼎”，其实首要原因，是因为山上有条件“大块吃肉”，蛋白质管够，再配合锻炼，才能做到八块腹肌不是梦。否则，就算是武松，要是天天青菜粮食，没有蛋白质摄入，武功再强，也只能是瘦干儿，脱衣见肋骨的那种。

潘小园自己虽然不是专家，但上辈子已经被形形色`色的科普武装得十分渊博。跟岳飞解释：“肉和粮食不样！你现在长身体，不能没肉——鸡蛋豆腐也行，牛奶羊奶搞得到不？最好能每天斤，这样才能筋强骨壮——不能光吃粮食！”

岳飞被她逗笑了：“那是贵人们的吃法，我们当兵的，人人都这样，国家早没钱啦。”

潘小园心中暗自摇头。两石的定额，眼下硬是缩水了半，哪里是国家没钱——不知让多少贪官中饱私囊了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