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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4、第 164 章(2 / 3)

作品:《大清要完

刚要回到轮机室,忽然又有船工截住他。

“老大……船工宿舍里那些半路上船的妇孺,好像要乱起来了,说什么妖怪作祟……好多孩子都哭……万一那哭声传到上面,咱们不好解释啊!你快去看看……”

苏敏官蓦地头大,严厉问:“不是让洪春魁管着她们吗?”

还妖怪作祟。这些太平军迷信成这样,是怎么在连年征战中活下来的?

船工也扶额:“春魁兄弟自己都吓趴了,我们正安慰呢。”

苏敏官:“……”

洪春魁也白长那么大块头,脖子以上纯属摆设。当初就该多揍他几拳,把他脑子里的水控控。

算了,哄小孩去。

……

身心俱疲半小时,按下葫芦浮起瓢,总算把整艘轮船安抚下来。

淡淡的夜幕笼罩长江,映出点点星光。

轮机室里气氛凝重。

地上摊着大大小小的修理工具,几道铁门大敞,露出密密麻麻的管道和组件,那是蒸汽引擎的血管和五脏六腑。

大伙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神色一个赛一个沮丧。

“常见故障都排除过了。老大,兄弟们都尽力了。”

本来都不是专业人才,有的人大字都不识两三个,就算对蒸汽引擎的运作略知皮毛,但也都所知有限,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。

所谓术业有专攻。西方社会拥抱资本主义经济法则,更是强调分工和专业性。

蒸汽轮船的构造复杂,隔几年就更新换代。就算是轮机长“老轨”,也不能拍胸脯说通晓其全部奥秘。

今天大家抱着本刚译好的操作手册临时抱佛脚,凭着朴素的常识和直觉摸索,找不出任何明显的破绽。

不少人通过维修通道,爬进狭窄的管道间,衣衫上满是油污,一张脸蹭得花花绿绿宛如窦尔敦,一脸无奈地瘫着喘气。

“多谢大家。”苏敏官点点头,把方才的焦躁压回心底,声线沉稳,说:“还有一夜的时间,谁都别慌。最坏也不过多滞留几日。赔偿什么的,咱们也不是泥人儿,那些洋人想从咱们手里抠钱,也让他们掉层皮。”

众人都知自家老板有手段,听到他胸有成竹的话,再次定心。

苏敏官打量一下黑漆漆的机器,弯腰从箱子里拿出油布罩衣。

自己上呗。

在大清国做生意,谁还不是个全才。

他刚要穿衣,忽然动作停滞,四处扫一眼。

“林姑娘呢?回舱了?”

大家忽然都哑了,互相看看,最后选出个代表,低声下气道:“兄弟们没用,怕是到明天也修不好这船。林姑娘着急,让我们安排舢板,去安庆城了。”

苏敏官一下子又头大:“她一个姑娘去做什么……”

众人连忙说完后半段:“叫了两个兄弟护送,绝对没闪失,你放心。可能去医馆查看老轨伤势了吧。她让我们留话,请你在船上主持大局,她去想想办法。要是没辙,午夜之前一定回来。”

*

“姑娘喝茶,别嫌弃,咱们这儿没什么好茶,润润嗓子。”

安庆义兴茶栈的铺面里,值班伙计客客气气地端出茶壶茶杯,放在桌上,偷偷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小姑娘。

安庆义兴茶栈,几十年前是天地会湖广分舵一处光鲜前哨。近几年邻城接连开埠,茶栈平白失去不少商机,以致经营不善,会务荒废,濒临倒闭;好彩年初遇到财神爷,两广金兰鹤乘着蒸汽轮船前来视察,注资八百两银子,让这个茶栈起死回生。

茶栈今日已经打烊,这姑娘却突然找来,顺着沙土街道一路跑,跑得风尘满面。她身后跟着两个水手打扮的大汉,腿脚倒腾飞快,竟险些追不上她。

然后她叫门,开口就是天地会暗号。茶栈伙计犹豫了一下,开门迎了进来。

林玉婵喘匀了气,跟茶栈伙计寒暄两句,直载了当问:“请问安庆城内,有个什么军械所之类的去处吗?”

一边说,一边打量茶栈内部。

寥寥几架样茶,不多,却摆得赏心悦目,标签上细致地标出了品种、产地等基本信息。

看来这店里的伙计不仅细心,而且闲。

那伙计听了她的问话,一怔,拍腿说道:“姑娘说的是安庆内军械所吧?前年两江总督驻扎在咱们城里,招揽了许多幕僚帮办,聚集一处,实验那些新式军器,从洋人那买许多东西……”

林玉婵喜道:“对对,就是那里!”

容闳的记忆还是挺准的嘛。

当初容闳逃脱牢狱之灾,回到上海,向一众博雅伙计叙述自己的死里逃生经历时,就曾提到,自己是在曾国督帅行署中,某个“军械所”谒见的曾国藩。

具体在哪,容闳不知道;但后来苏敏官得到安庆义兴茶栈的情报,确定容闳是被带去了安庆。当时曾国藩确实在安庆驻扎。

曾国藩手下网罗了诸多幕僚,包括许多容闳的西学友人,都先后聚集在安庆,为新生的洋务运动出谋划策。

当时林玉婵只是感慨,多个朋友多条路。容闳若不是恰好有朋友在曾国藩处做事,他也不会被推荐给曾国藩,不会有后来的际遇。

至于容闳提到的什么“军械所”,当时她没多留意,记得并不太清晰。

所以今日下了安庆码头,先直奔义兴茶栈,问个清楚。

茶栈伙计三言两语,向林玉婵告知了安庆内军械所的所在。

“城西门倒扒狮街马王坡,那个彩画大宅院,以前是太平军的英王府,如今就是内军械所——姑娘小心,那里头怪人怪事多,常有爆炸声,你慢着些走!”

*

一刻钟之后,林玉婵站在彩画大宅院门口。

身后呼哧呼哧有人喘气,义兴的两位船工大哥刚刚追上,生无可恋地结巴:“林姑、姑娘,我们已经十年没造反了,体力生疏,你体谅着点儿……”

林玉婵全身血液飞速涌动,手臂上汗毛根根竖起。和以往遇到危机一样,又陷入了那种无端的、应激性的亢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