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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9、第 169 章(1 / 2)

作品:《大清要完

林玉婵垂头丧气,伸手入怀,排出五枚银元,整齐划一地摆在露台长椅上。

苏敏官微笑着,一枚枚收进怀里。

“可惜,”他轻叹,“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自由。”

林玉婵摇摇头,“她只是为了不和自己的儿女分开,这才不得不对史密斯忠心不二。倒不是自甘下贱。”

想想这些美国奴隶主也真够狠的。大奴隶生小奴隶,子子孙孙无穷匮,真是无本万利的事业。小奴隶长大了还能卖出牟利,全然不顾人家骨肉分离。

这些自诩文明的西方人,创造了那么辉煌的工业文明,写出那么多自由平等的振聋发聩之作,却也消灭不掉某些顽固的沉疴,譬如自私、残忍和傲慢。

苏敏官没她那么悲天悯人,冷静地下结论:“但我们也不能飞到美国,把她的儿女绑架出来。所以圣诞这条路走不通。要找史密斯的罪证,还得想别的办法。”

他说完,把最后一枚银元拾起来,嘴角一翘。

见四周无人,揽过小姑娘,飞快地亲一下。

那晚在露台上开了个头,就一发不可收。她那双软软的嘴唇简直让人欲罢不能,怎么都尝不够。

自那之后,两人仿佛有了什么共同的默契,一种甜蜜的心意相通之感。

走廊内,拐角里,露台上,甚至偶然在舷梯上的相遇……只要无人,他都不会放过机会。

不用太激烈,浅尝辄止一点点,就仿佛能触到她的心。

林玉婵还没回过神,他已经收敛神色,客客气气地笑道:“总之,辛苦了。今晚到九江,给你加餐。鄱阳湖的鱼,白浇鳙鱼头。”

她简直拿他没办法。只有千日做贼,没有千日防贼。她再警惕,也防不住这无时无刻的偷香啊。

以前,被他偷偷的小动作偷袭,摸摸脸蛋,撩撩头发,她不讨厌,甚至有点喜欢。

如今,偷袭变成明晃晃的攻城略地。他心中有一道清晰的界限,一旦知晓她允许什么,不允许什么,他就得寸进尺,在越界的边缘反复试探。

潜移默化地,把她心中的楚河汉界一点点往后推。

她果断捍卫边界,严正警告:“不许在外面。”

“好。今晚在床上。”

她气得七窍冒烟,跳起来,几步追上他,“等等。”

苏敏官正将银元往怀里放,她上手就抢。

他眼中闪过微微兴奋的光,嘴上却无奈,道:“不许在外面嘛!要动手动脚可以今晚……”

摆出个束手就戮的姿势,任林玉婵把那五枚银元从他怀里摸走。

林玉婵眼里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,短短几秒钟,她的眼中又现出那股他熟悉的、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。

“这个赌,我还没输。”林玉婵一边思忖,一边慢慢说,“给我三天时间。看住史密斯,别让他再搞事。”

*

傍晚,船抵九江。限于水文条件,轮船不能夜航,于是在港口过夜。

九江是开埠港口,大多数华夷乘客都下了船,活动腿脚,找地方吃顿热饭。

苏敏官也很大方,直接找到鄱阳湖的渔民,请全体船工吃了新鲜蒸鱼。轮机室里受伤的老轨格外抚恤,另送腌鱼数斤。

九江租界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原是英国人强拆民房,填塞贯通长江与甘棠湖的湓浦港,圈起的一块小地。数月间,一幢幢紧密相连的西式楼房拔地而起,涵盖了领事馆、巡捕房、法庭、工部房、教堂、医院……

俨然国中之国。

和镇江一样,租界内外种族隔离,不对华人开放。

唐廷枢的两个随从,肠胃炎早就痊愈。林玉婵没法再故技重施,冒充他的随从进租界。

况且,刚一入夜,租界就封闭,栅栏门重重上锁。发红的煤油灯好似血盆大口,对每个徘徊的路人虎视眈眈。

吃完全鱼宴,林玉婵进城转了一小圈,无功而返,什么情报都探不到。

只能回船。胶囊小舱里,苏敏官正在收拾行李。

“今晚我住旅店去。”见她惊愕,他似笑非笑,往口袋里揣个牙刷,“不挤你了。”

林玉婵顿觉有些惭愧。

天天跟她挤那张巴掌大的床,他腿都伸不直,胳膊时常是麻的,也确实委屈。

同时,暗暗松口气。

终于可以消停一晚上。

她一个未成年少女,虽然六根不净,但真的不想每天都冒险测试人性……

九江一晚,然后两日到汉口。那时船上藏着的太平军逃兵就可以平安离开。苏敏官也不用再跟她挤一个舱,可以跑到船工宿舍,敞开了随便睡。

她微微一笑,帮他收拾出两条毛巾,塞进背囊里。

苏敏官见她居然好像松一口气的样子,顿时不满,抢过她手里的背囊,俯身狠狠吻住。

林玉婵膝盖一软,被他顺势推回床上,仰头气喘吁吁。

这才短短几日,古人技巧渐长,她真快招架不住。

她扭身,含含糊糊的抱怨:“明天再说啦。”

“还有两个月零二十五天。”苏敏官伸手擦掉她唇边水渍,理直气壮,道,“我要抓紧时间。”

林玉婵不理他。真到两个月零二十五天之后,他能从容抽身她敬他是条汉子。

她从包裹里抽出英法两本《基督山伯爵》,盘起腿,自己开始用功。

苏敏官好奇:“你在学法文?”

林玉婵心里一跳:“难道你小时候……”

“没有。”他被她大惊小怪的样子逗笑了,“还没来得及。”

伏在她身后,看了看法文版那堪比天书的内容,又说:“以后你教我。”

林玉婵大为自豪,美得不行。

终于能在某些领域吊打古人啦!

不过,自己摸索毕竟太慢,处处碰壁。况且就算钻研出点门道,也是“哑巴法语”,只能看不能讲。

她想,要是能有个老师就好了……

维克多免谈。不知康普顿小姐的闺蜜、或是孤儿院教士里有没有会的……不过她大概率付不起符合她们阶级水准的学费……如果能在棉花上发个小财,也许可以……

胡思乱想一会儿,抬头一看,苏敏官已经离开。

她继续啃书。

约莫过了一个钟头,忽然有人轻声敲门。

“林姑娘,”是愣大哥江高升的声音,“老板请你出去一趟。”

*

林玉婵莫名其妙,被江高升带到城里一家旅店门口的棚子里。

苏敏官等在门口,朝她微笑,递来一碗热姜茶。

她接过,依旧不明所以:“你不是说你来住旅店……”

“人都满了。”苏敏官笑道,“全城大小旅店都人满为患。”

林玉婵推门往里一看,旅舍堂屋里果然坐满了人,有穿皮袄的,有穿棉袄的,有穿几层单衣、靠着火盆烤火的,看样子阶层各异;不少人脚边都堆着行李货物,大家用方言互相抱怨,猛然也听不太懂。

她疑惑地转头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苏敏官专门把她叫出来,肯定不是让她来看这个热闹的。

他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地笑着,背风处给她搬来个凳子,说:“阿妹,用心听他们的方言,试试。”

林玉婵点头,小口啜姜茶。

小小九江港自开埠以来,作为江西省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,发展迅猛,到处都是商铺旅店大烟馆,挂红灯的堂子也正大光明地开在道路两旁,里面响着粘腻的丝竹乐声。

但像今日这般,全城旅店爆满,挤满了无处过夜的客商,也属于十分异常的状况。

旅店老板是个佝偻中年人,细细的辫子甩在背后,忙里忙外,给各位客人送热水。

“实在不好意思,官府有规定,堂屋不能留宿过夜。诸位还是商量一下,愿不愿意花点钱挤客房……小人也没办法,不是贪财,今晚上人更多,送出的热茶热饭都免费,其实不赚钱……大家多担待,谢了……”

老板也很为难。这么多客人挤在他店里,也不敢撵人,又怕客人有个头疼脑热的,万一病死冻死在他店里,那官司可吃不起。只能供应茶饭,又收不到房钱,一张脸拉得像苦瓜,还得强颜欢笑,整张脸上写了个不情愿。

各路客商火气也大,坐在自己的货物堆上,南腔北调的喷人:“我们都打了三天地铺了!大冷天的简直要命!老板,你也是做生意的,出门在外就当互相帮衬,你就留我等在堂屋又怎样!谁多事去举报,大伙打断他腿!好不好?”

一阵稀稀拉拉的附和声。

“就是!老板,我们要求不高,有口热水、有个火盆就行!等我们的棉花卖出去了,自当厚酬,你别急!”

旅店老板没办法,唉声叹气,吩咐小二再去烧一锅热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