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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9、第 229 章(1 / 2)

作品:《大清要完

“林姑娘在信里提到的财产分配,你们拿到信后没细算吧?麻烦你们回去再核实一下。”苏敏官拾起断笔,在信纸上轻轻点了几点,淡淡道,“兴瑞牌茶叶库存量有问题。兼并德丰行时应付我的佣金数额不对。还有这里、这里……前面几样可以是她记错,但她连自己的股份数额都算不准,我粗略加一下,至少一千两银子的误差。”

他越说越快,明明没喝酒,声音中却带着无端的亢奋。

刚才被突如其来的重拳砸懵了,差点没注意到这些!

“阿姐,”苏敏官快速说,“你回去告诉其他人,这信的前几张纸都是废话,不要信。铺子不要处理。找人脉。这是林姑娘的求救信。林姑娘求我们想办法救她。”

红姑睁大眼:“真的?你怎么……”

偌大一个铺子,鸡零狗碎千千万,几个经理还得拿纸笔慢慢算半天呢。这孩子不是博雅员工,却能扫一眼就脱口而出,简直算盘成精了!

苏敏官很诚恳地解释:“我跟她的对赌协议快到期了。我总得关注一下博雅的近况。”

红姑:“可是她到底惹上什么事……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苏敏官利落地回,“我只知道她落笔匆忙,写信时身边有人,那人不许她说心里话。”

他重新蘸墨,心无旁骛地将那验收表格填好,然后亲自送红姑出船坞。

“这里拜托诸位。”他大步往回走,“给我一艘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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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夫敲着梆子,走近又走远。林玉婵靠着墙根,估算冯一侃行路的速度。

那日他离开时,林玉婵一时冲动,险些叫他回来,终究忍住,目送他消失在围墙豁口。

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算不算对。为什么一定要跟苏敏官打那个哑谜,而不是直接跟他解释清楚。大概心底还是觉得这种歪门邪道太丢脸,希望他能自己悟到,自己做出选择,而不是一切依照她的要求。

如果他拒绝……那她也没什么可怨的。本来就是很过分的要求。

她还有别人可指望。

她想来想去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冯一侃跑快一点,还是跑慢一点。

一只迷途的乌鸦在屋顶乱飞,吱嘎叫着穿过夜空。林玉婵爬回床上,强迫自己闭眼,迎接新一天的战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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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风呼啦啦吹皱一片片白帆。在深秋的细雨中,天津港迎来一艘编外客轮靠岸。

风尘仆仆的船主利落补了税款,通过查验,稳步上岸。

在戏班子的嘈杂唱腔里,他匆匆穿过鱼龙混杂的码头,找到“八角茶馆”。里面照旧门可罗雀,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在看店。

“冯师傅啊。”小伙计愣愣地说,“有事出远门,现在不在。客官要喝茶,小的可以伺候。客官要找他,且少等几日。”

苏敏官一怔。

身边跟着的江高升试探着说了几句切口,小伙计一概不懂。

冯一侃孤身守天津,大概也觉得革命事业希望渺茫,就没打算再收下线。几个学徒伙计都是寻常素人,一点不知道自家师傅的秘密勾当。

洪春魁气愤地嘟囔:“北方佬都靠不住。”

江高升愣愣地问:“现在怎么办?咱们连林姑娘在哪儿都不知道。”

苏敏官一时也有点迷惑。冯一侃不是一直跟着林姑娘吗?她被人强抢强娶,不管前因后果为何,这人就算力有不逮,救不出,也不能直接跑路吧?

既然是远亲塑料兄弟情,苏敏官也不客气,取几个钱,把小伙计支走买东西。茶馆空下来,他把门一关,盯准几个可疑的抽屉柜子灶洞之类,伸手一摸,摸到个机关。再一拧,从缝隙中抽出几把锃亮的尖刀。

他用指尖慢慢捋着那锋利的刀刃。好久没用过刀了。

自从广州起义失败以来,他还是头一次生出如此不自信的预感。看不到前路,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。也不知到底走到哪一步,会掉进那早已设好的深渊陷阱。

忽然又忆起当年在广东会堂时受训的日子。上任金兰鹤对他说:兵者不祥之器,然而该用还是得用。

一时间他热血翻涌,想重新扛枪造反,想杀进北京,把那灰蒙蒙的沙尘雾气劈出血,把那些欺负她的人一个个捅了。

“先借走。”他招呼几个老兄弟,冷静地说,“咱们上京探探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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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林姑娘,你就让我亲一下嘛……那么小气,以前你没那么怕羞呀……”

宝良再次来探望到手的“未婚妻”,带一盒芝麻冬瓜糖,他自己吃得不亦乐乎。

林玉婵冷漠地说:“按祖宗规矩,定了亲的两口子婚前就不该见面。你阿玛研究那么多年理学,不会连这点都没教你吧?”

宝良一怔,苦恼地点头。

“今天回去怕是又要挨打了。”

说着,还有点自豪,觉得自己能冲破腐朽传统的阻碍,头破血流地追求爱情,跟林姑娘这种新派女子真是绝配。

他压根没觉得自己错。把姑娘害到这份上不是他本意,不能怨他,要怪就怪那个烂到根的朝廷风气;姑娘落难之后他积极营救,冒着家庭压力,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她争取了最舒适的生活,然后还以一个一品之家的旗人身份,给这个浮萍漂泊的姑娘送去终身寄托,让她有机会脱罪……

简直是大清第一厚道情种。虽然手段稚嫩了点,过程拖泥带水了点,但结局圆满就行了呀!

林玉婵嘴角扯扯,做出一个笑。

该敷衍还是要敷衍。起码宝良比较直肠子,她已经摸透了他的思维逻辑。比裕盛、比慈禧,都好对付得多。

就算真的迫不得已嫁给他,也可以挑个时机,演一出“亡夫诈尸”的戏,名正言顺地把这婚给离了。

她问:“你方才说,案情有变,是什么意思?”

这几日,来审她的官差又换了一批人,重新从姓名籍贯开始问,还威逼利诱,暗示她承认不仅和文祥勾结,而且和恭亲王有瓜葛,是不是通过博雅公司,帮助某些京官往洋行里存银子。

林玉婵从这些语焉不详的指控里听出无数个坑,当即选择装傻闭嘴。受了无数辱骂的唾沫星子和几下威胁的拳头。

有人要把事闹大!

宝良听她这么一问,面露难色,警惕地看看周围,然后压下帽檐,悄声说:“恭亲王揽权纳贿,徇私骄盈,目无君上,我阿玛被几个翰林院的人说动,想试着通过这件案子,把那鬼子六给参倒……”

林玉婵觉得匪夷所思:“就凭一张伪造的洋行信?”

能把领班军机大臣、议政王、洋务派头头——恭亲王奕,给扳倒了?

宝良反问:“为何不行?”

她想起历史书上读过的材料。洋务派并非一帆风顺。因着触犯诸多满洲人利益,不少洋务派官员都始终被猜忌、被怨恨、乃至被弹劾陷害……

就说那个洋务代表恭亲王奕,一生也有几起几落,并非始终坐在那领头羊的位置上。

一封假信不足为道。但如果恰好赶上洋务派处于低谷的风口,一句说错的话,一桩行错的礼,都能成为开刀的借口。

宝良忽然离了座,扑通跪在她脚边,轻轻给了自己两巴掌。

“林姑娘,我该死!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!我已经去求了刑部的朋友,咱们尽快成婚,这样就可以把你接到我府里去住,只要偶尔应付传唤就行了。也许不能给你脱罪,但若真要判你,我可以运作,找个家生婢子代替,不是难事……”

林玉婵越听越烦躁,一时间好像有点灵魂出窍,飘在这小小牢院的上方,冷漠地看着宝良下跪的画面定格,看着他一张嘴开合,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。

仿佛一根细细的火线穿过她四肢百骸。她一瞬间又有暴力冲动。

忽然,几声竹板脆响,从胡同里飘进她耳中。

“大清江山一统,军乐民安太平。万国来朝纳进奉,出口成章合圣明……”

走街串巷的艺人晃着竹板,随口给自己做广告。

林玉婵听到那熟悉的腔调,沉下心,站起来,伸出手:“婚书还回来。”

宝良:“啊?”

“婚书换自由,咱们一开始不就是这么约定的吗?如今你无法履行承诺,抱歉,我不嫁了。”

宝良炸毛:“婚姻大事怎么是交易呢!况且林姑娘,你倒是给我想个更好的辙啊!你再呆在此处,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来对你用刑了!”

林玉婵沉默片刻。

“下个月太后万寿。这时节,刑狱不祥吧?”

宝良赔笑:“是,是,你想得周到。”

他是小小的夸张了一下,没把她吓住。

“你要娶的是正房太太,不是八大胡同里随便赎出来的、当玩意儿的姑娘吧?”

“是是是!那当然,你怎么能跟那些个女子比呢?除了一个虚名儿我给不了,但我会用行动证明,只欢喜你一个,绝对不会变心……”

“那好。”林玉婵不动声色撩眼皮,“要结婚就得有个结婚的样。我广东人,讲风水。广州有个阴阳先生王老吉,我最信。你把他请来算吉日。我待在这儿,还能跑了不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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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良走后,天擦黑。院中的官媒人把其他女犯赶回屋,自己买回几斤牛心柿,坐在院子里,吸溜吸溜吃得香。林玉婵回到自己的单间房,靠墙根坐好。